深度：困在税收中的二手车

还有不到半年，二手车增值税优惠政策就将到期，政策何去何从牵动着二手车人士的心。

3年前，二手车税收优惠发布，吹响了利好政策出台的号角，不久后阵阵“政策春风”吹向二手车行业。在此背景下，行业改革提速，其中不乏一些具备一定规模，对企业发展有追求的二手车经营者，从经纪模式转为经销模式，按照国家规定，履行缴纳增值税的义务。

时至今年，刚经历过疫情冲击，二手车行业又遭遇新车市场多年罕见的价格白刃战，多重不利因素影响下，行业景气度出现下滑。与此同时，利润的大幅下降和增加的税务负担，让胸怀憧憬的二手车商倍感压力山大。

在此次采访中，记者听到最多的莫过于二手车商对于税收优惠政策能否延续的关切，行业政策在减轻企业负担，兼顾市场公平等方面能否持续优化，以及鼓励先进、淘汰落后的政策导向能否实现。

1、二手车企业缴税是“老大难”

在汽车业，几乎没有一个细分领域的纳税像二手车行业一样充满了争议。从计税原理上说，增值税是对商品生产、流通、劳务服务中多个环节的新增价值或商品的附加值征收的一种流转税。也就是说，只有增值才征税，没增值不征税。这一税则听起来不难理解，但应用到二手车行业却成了“老大难”。

首先，二手车个人之间交易不用缴纳增值税。其次，二手车经纪公司从事居间服务，因为没有将车购买到企业名下，没有“赚差价”的行为，所以也不用缴税。因此，只有二手车经销企业，将车辆购入公司名下，再以公司名义销售，才需要缴纳增值税。

据了解，二手车经销企业从个人手中收购二手车时，个人无法开具发票，经销企业也就无法完成进项抵扣，于是在二手车销售出去时，企业只能以销售价格的百分比缴税，而不能以进销差价即实际收益的百分比缴税。这就造成计税方式出现偏差，经销企业税负较重。于是车商为了避税，只能以经纪模式经营，企业规模难以做大，二手车流通效率被抑制。

其实早在2009年国务院发布的《汽车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中，就明确提出“调整二手车交易的增值税征收方式”。随后几年，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就此问题展开了大量走访调研，于2014年向国家税务总局提交了《调整二手车交易增值税征收方式的建议报告》（以下简称《报告》）。

《报告》指出，我国二手车市场已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二手车经营主体开始从小规模、个体经营模式向品牌经营、规模经营、连锁经营发展。但由于国家政策法规不太完善、行业诚信自律意识相对缺失、交易信息不够透明等因素，制约了二手车市场的快速发展。经过调研和了解，行业反映较多的诉求就是对现行二手车交易税收政策进行调整。

多年来，二手车经营企业普遍感到税赋偏重，于是以成立经纪公司（个人对个人交易）的变通做法来规避税收，同时也逃避了对二手车消费者应承担的售后服务等责任，使得我国二手车市场长期处在小、散、乱状态，难以形成统一大市场，同时造成了国家税收的大量流失。

基于此，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建议，将按照二手车交易金额的2％计征调整为按照增值部分来计征，以此激发二手车经营企业的积极性，不仅有利于扩大税基，增加国家税收，而且为二手车市场健康有序发展营造一个良好的政策环境和经营环境。

然而，既然被称作压在二手车身上的“三座大山”之一，增值税改革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易行。二手车“非标”的特性决定了相关部门难以确定二手车经营企业通过进销差的盈利究竟是多少，因此《报告》提交后，增值税调整迟迟未动。

2、历时五年税收调整“破冰”

2019年，我国二手车交易量已从2014年的605.3万辆上升到了1492.28万辆。当年6月，为了促进二手车市场经营环境，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向财政部递交了《关于调整二手车交易增值税政策的建议函》（以下简称《建议函》）。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在《建议函》中建议，将二手车交易中全额征收增值税改为差额征收增值税，或给予二手车经销企业3年期的免税政策。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相关人士告诉记者，长期以来财税部门对二手车经销商征收“销售额全额2％”的增值税，不符合增值税的计税原理，造成二手车经销企业实际经营中出现增值税税负大于经营二手车毛利的问题，甚至在没有毛利的情况下也要缴纳增值税，从而导致二手车经销企业的经营动力不足。

《建议函》根据调研情况，提出了两种改进方案：一是将现有的全额征收改为差额征收增值税。实行一般计税、差额扣除的方法计算缴纳增值税，对二手车经销企业收购二手车的收购价格在销售额中进行差额扣除，以扣除后的余额为销售额。二手车经销企业应缴纳的增值税=（销售额-二手车收购价款）×适用税率-进项税额（包括二手车整备费用等进项税额）。

二是先行给予二手车经销企业在2023年前减免增值税政策。建议在2023年底之前，二手车经销企业销售二手车免征增值税。扶持二手车经销企业尽快发展起来，以二手车市场的发展带动新车销售，促进汽车行业的整体繁荣和国民经济发展。

针对税收“老大难”问题，国家税务总局在2020年4月发布《关于明确二手车经销等若干增值税征管问题的公告》，提出自2020年5月1日至2023年12月31日，从事二手车经销业务的纳税人销售其收购的二手车，纳税人减按0.5％征收率征收增值税。

上述公告一出，行业机构认为此举对汽车产业和汽车市场可谓是重大利好。新政的出台将加快改变二手车市场长期以来存在的税赋不公、经营主体弱小、交易规模小且呈现碎片化、信息不透明和行业诚信缺失与无序竞争等现状，有利于激发二手车行业企业的积极性和释放市场活力，从而推动二手车市场健康有序发展。

3、税负不公平仍然存在

除二手车交易增值税优惠以外，为促进二手车市场走向规范化、规模化和品牌化，国家还相继出台了二手车“跨省通办”、限制个人每年交易二手车数量、二手车交易单独签注等政策，从“疏”和“堵”两方面进行引导。那些有意愿走向公司化、品牌化、规模化发展的二手车经营者首先响应号召，通过备案将公司性质从经纪模式转为了经销模式。

合法缴税能够帮助企业告别“个人背户”的经营模式，降低财务风险，同时来往资金纳入企业财务管理之后，也能为公司获得融资提供便利。不过，模式转换毕竟在短期内会增加车商的税务支出，加之配套政策在一些地方落实不到位，所以小规模车商转向经销模式的意愿并不强。

车多多联合创始人兼首席运营官蔡波告诉《中国汽车报》记者，此前二手车从业者反映最大的问题就是税费改革，按照卖车价格缴纳2％的增值税对于车商来说，会增加不少经营成本。税收降为0.5％之后，部分车商愿意尝试以经销模式经营了，但实际上，绝大部分中小车商仍然固守经纪模式。这就造成市场上一部分车商交税，一部分车商不交税。交了税的车商认为自己是正规经营，但成本负担比以前重了，所以心理不平衡。一些车商对于未来是否坚持经销模式也出现摇摆。

另外，根据《商务部等17部门关于搞活汽车流通扩大汽车消费若干措施的通知》，对已备案汽车销售企业从自然人处购进二手车的，允许企业反向开具二手车销售统一发票并凭此办理转移登记手续。但是在很多地方二手车经销企业在开具了收购反向发票之后，再到交易市场办理过户，交易市场仍然要求车商交纳开票费，在加上增值税，无疑抬高了车商的交易成本。

二手车行业资深专家王萌直言：“不患寡而患不均”。车商可以接受全行业都执行统一的标准，坚持正规经营的企业可以凭本事活下来，而采用坑蒙拐骗办法经营的企业则会被淘汰。但是，现在市场上反而出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这与政策制定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

持同样观点的还有北京精真估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副总裁潘磊。他表示，当前中小型二手车经销商可以采取寄卖、个人身份证背户等灵活方式继续采取经纪模式来经营二手车业务，如果经纪模式的方式继续存在，相比较而言，正规纳税的经销公司的各项经营成本会增加，导致市场依旧会出现不公平竞争的现象。

4、市场难关下税负刺痛感更强

当前的增值税征收办法仍然有待优化，是记者在此次采访中听到最多的声音。王萌指出，首先就是如何确定二手车交易实际价格的问题。增值税减按0.5％征收确实减轻了车商负担，但是相关部门仍然难以确定二手车实际零售价格。而车商则希望税务成本越低越好，于是就可能出现车商按照低于实际成交价格的标准缴纳增值税。

其次，依照企业方式经营的车商所要缴纳的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税率依然过高。以前二手车商都是通过私人账户经营。改革之后，突然增加了较高的纳税成本，再加上二手车行业这两年利润微薄，所以经营者不得不琢磨采用“变通”的办法少交税。

王萌举例说，以前车商一年能够实现盈利200万元，现在盈利只有100万元，去掉缴纳的25％企业所得税，车商还剩下75万元。股东分红之后再扣除20％的个人所得，最终股东就只剩下60万元。如果再考虑经营成本增加，二手车经营盈利着实很难。以北京为例，按平均库存周转45天计算，卖出一辆20万元的二手车进销差毛利率在5％～6％，加上房租、人工成本，以及3％～4％的营销成本，一个半月下来税前毛利率只有1％～2％。缴完税后，投资人一年可能只剩下6万～9.2万元。

“新政策的实施是希望二手车行业走向正规化，但是政府部门尤其是一些地方对二手车经营企业的管理方式没有调整，相关配套政策没有跟进。”王萌说。由于传统的二手车市场和地方势力、部门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本来就不想做出改变，在所以在改革过渡阶段市场上甚至出现“涸泽而渔”、垄断变本加厉的情况。

据悉，在增值税新办法实施后，天津市一些交易市场仍然强制收取评估费，收取的过户费甚至涨价了，经销企业还要交0.5％的增值税，成本不降反增。王萌认为，针对这些不合理的乱收费情况，应该发动社会力量共同监督，地方相关部门应开通举报通道，及时收集违规线索并及时查处。

5、税收公平和加大优惠两手抓

“制定一项政策不容易，而配套细则的跟进，并实现全国一盘棋落地更难，政策从宣贯到企业落实也需要时间。税收等改革措施应该分阶段、分步骤进行调整，学习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循序渐进的经验。”王萌说，“希望行业协会、政府部门能够跟据行业情况出台具体细则、强化管理透明度，优化税收相关政策，做到小步快跑，步步为营。”

王萌建议，当前政府相关部门需要尽快明确的是，二手车交易增值税减按0.5％的政策在今年底到期后，是延续还是下调到0.3％，抑或恢复到原来的2％；在二手车行业经营模式过渡阶段，能否可以减免25％的企业所得税，或者按照5％征收，以减轻二手车经营者负担，帮助企业生存下来；能否按照标准征收二手车经营者的个人所得税。

在潘磊看来，围绕二手车行业的相关政策基本已经全面出台，包括税收政策、二手车单独签注以及全面取消国五二手车限迁政策（北京除外）等，可以看出国家对于促进二手车流通、规范二手车市场方面的关注度非常高。但是也应该认识到从政策的落地到实施，会经历比较长的过渡期。

今年开始，限制个人二手车交易的次数，可以看作是一种倒逼政策落地的措施。对于广大的二手车从业者而言，到底要不要从经纪公司转型到经销公司，要不要每辆车都严格按照政策要求依法纳税，都是所有从业者当下面临的重大选择。据了解，目前完全按照经销公司来经营业务的二手车从业者并不多。

潘磊表示，之所以政策落地比较难，首先，源于整体经济大环境不好，车市行情不稳，导致二手车生意难做，0.5％的税收以及其他经营性税收直接导致企业经营性成本大幅提升，二手车经营企业不愿意转型。其次，广大中小型二手车企业投资人，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从经纪公司转型成经销公司，无论是学历、规模等条件都不具备。

最后，对于现在的二手车税收政策到期后是否继续延续，他们也存在担心。

对于当下的实际情况，潘磊建议，一要明确二手车税收政策更长的实施周期，比如长期确定二手车经销减按销售额0.5％征收增值税政策，给予广大二手车从业者一个明确的说法，不用担心因征税规则的变化给企业带来的不确定性；二要加强公平性，对于经纪公司的灵活性和经销公司的高成本，政策如何平衡好两者的差异，至关重要。